苏州城外七里,便是浩渺太湖。唐元和十年春,镜湖湾的渔火比往年暗了三分。十五岁的沈砚蹲在船头,用竹篾编着新补的渔网,指尖被竹刺扎出细血珠,却浑然不觉——他盯着水面上的碎冰,眉头皱成了湖底的褶皱。
"阿砚,该起了。"舱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。沈砚手忙脚乱收起渔网,抬头正撞进母亲泛青的眼底。自去年秋汛后,太湖里的鱼就像被龙王收走了魂,网网落空,家里的米缸早见了底,前日还典当了父亲留下的青铜鱼佩。
"今日去东山嘴。"沈砚把补好的网往船板上一摊。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钓位,说那里水下有暗礁,春潮时会聚洄游的鳜鱼。母亲欲言又止,终究只往他怀里塞了个冷炊饼:"日头偏西就回,莫要像你爹。。。。。。"
船桨划破镜面,沈砚忽然顿住。晨雾里,一尾金鳞鲤跃出水面,尾鳍扫落的水珠在半空凝成细小的虹。他瞳孔骤缩——这鱼不该在这时候出现,太湖的鳜鱼要等清明后才洄游,而金鲤更是传说中"镜湖君"的使者,只在风调雨顺时才露一面。
"阿娘,今日怕是要见着奇事了。"他轻声道,手指轻轻抚过船舷上刻着的"鱼判"二字。那是父亲的称号,说是能判鱼群动向的"湖仙"传下的名号。
船行至东山嘴,沈砚刚抛下银钩,水面突然剧烈翻涌。他本能地拽紧船绳,却见无数银鱼如利箭般窜出水面,又在半空凝成一道水墙。水墙后浮出个穿青衫的少女,发间别着朵半开的白莲花,腕上系着串珍珠,每颗都泛着湖水般的幽蓝。
"沈砚。"少女开口,声音像春溪撞碎冰棱,"你不该来。"
沈砚手一松,钓竿"咚"地砸在船板上。他听过太多关于太湖的传说:说镜湖底住着千年鱼妖,说月夜里会有白衣女子驾着鱼群巡湖,说二十年前那场大旱,就是因触怒了湖神才招致灾祸。可眼前的少女分明不是妖物,她眼尾的泪痣像滴未干的墨,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像刚采的菱角。
"你是。。。。。。"
"我是守鲤。"少女抬手,指尖掠过水面,立刻有千万尾银鱼围着她游动,"太湖有七十二处鱼道,三十六条暗流,每尾鱼都知道回家的路。可如今,它们的路被堵死了。"
沈砚猛地想起昨日老渔翁张九的话:"前儿个看见官船往上游去了,说是要修什么锁江堰,把水流引去灌田。。。。。。"他攥紧拳头:"是不是上游的堰坝?"
守鲤的目光沉了沉:"那堰本是前朝留的,既挡洪水又通鱼道。可贪官李刺史为了多收粮税,命人把堰身加高两尺,又用铁索锁死泄洪口。如今春汛,太湖水涨,可鱼群洄游的河道被截成了死胡同。"
"那便拆了铁索!"沈砚拍着船舷站起,"我明日就划船去上游,找那些工匠!"
"没用的。"守鲤摇头,"李刺史派了兵丁守堰,说谁敢动堰上一块石头,就以抗税论处。"她忽然靠近沈砚,袖中飘出一缕银光,"但我知道有个办法——二十年前的鱼判官曾留下秘语,说当金鲤现世时,需以鱼魂灯引动鱼群,冲开堰坝。"
"鱼魂灯?"
"是用百年老鱼的鱼鳔熬脂,混着太湖珍珠粉制成的灯油,点燃后能让鱼群听见召唤。"守鲤从发间取下白莲花,花芯里滚出粒鸽蛋大的珍珠,"这是我修炼三百年攒的丹,能助灯油成型。但灯芯。。。。。。"她望着沈砚胸前的青铜鱼佩,"需要至亲之人的骨血浸染。"
沈砚喉头一哽。那鱼佩是父亲最后一次出海前塞给他的,说"若遇绝境,它会指引你"。后来父亲在暴风雨中失踪,母亲哭晕了三天,醒来后只说:"你爹是被湖神接走了,他是我们的鱼判官。"
"我爹的尸骨还在湖底。"沈砚摸着鱼佩,"用他的骨血做灯芯,是不是就能让他帮我?"
守鲤没有回答,只是将珍珠塞进他手里:"子时去镜湖最深处,那里有座沉了百年的石台。记住,灯芯要在月到天心时点燃,灯油要顺着水流漂向堰坝。等鱼群冲开铁索,你便带着渔民们呐喊,声音越大,鱼群越勇。"
话音未落,少女的身影已融入晨雾。沈砚低头看手里的珍珠,表面竟浮现出一行小字:"鱼判之后,当承其责"——正是父亲的笔迹!
是夜,沈砚跪在船头,借着月光打磨青铜鱼佩。母亲坐在舱口补衣服,针脚歪歪扭扭,像被风吹乱的渔网。"阿砚,你到底要去干啥?"她的声音发颤,"方才我梦见你爹了,他说。。。。。。"
"阿娘,你信我吗?"沈砚打断她,"就像信当年爹说鱼群会回来那样。"
母亲沉默片刻,起身从箱底摸出个红布包。打开来,是半块鱼形的玉珏,和沈砚的青铜鱼佩严丝合缝。"这是你爹的定情信物,他说等你娶媳妇时给你们。"她把玉珏塞进沈砚手心,"若真要去,便把这玉珏系在灯上。你爹。。。。。。他最见不得亲人受苦。"